这天,来的一个远房亲戚是聂家那边的人,并非贺氏一支,对方说是儿子赴洋深造 ,希望能多借几千元,让儿子多个松动钱傍身。只因苦学生现今不一定能名正言顺地在 彼邦找到帮补用学费的散工,各国的移民局今出如山,发觉学生谋事,严重的要递界出 境。
亲戚总觉得儿子人地生疏,一到步就要慌慌张张地找工作,太令她担心了,于是求 助于聂淑君,讲好待儿子安定下来,一切就绪,也未必需要动用那笔钱,就立即归还。
一定是碰着聂淑君心情不怎么样,于是拉下了面孔,说:「拿我的钱去安顿你儿子 的心,怎么成话呢?又不是没得穿没得吃了,这个忙叫人家怎么帮?我的心也多不安稳 呢,谁帮我?」
就是如此毫无转圜地回绝人家了。
那亲戚是垂头丧气的走,还是我送她到大门口去的。
我心上真有点难过,几千元是个小数目,真想就掏出来帮她一帮,可又不敢,回头 让聂淑君知晓其事,那还得了,怕吵得连天都要塌下来。
目送着亲戚离去,连一句「好走」都卡在咙喉说不出来。
心想,要编个动人的故事才借到钱呢,其实不难。人家既是实话实说了,又有谁不 是在养儿育女呢?将心比已,自知其中苦心,何必连举手之劳也省掉?
正在愁闷之际,只见阮端芳促促忙忙的赶出大门来,见了我就问:「走了呢?」
「嗯,刚出门!」
「三姨,这儿五千元,你替我拿去送给她,或仍在外头等公共汽车。赶出去,会追 得上吧!」
我茫然,不知所措,只想再开口询问,阮端芳就说:「快去,快去,我并不知道她 住那里?」
于是我赶出去,果然在家门转角处的巴士站看见了亲戚,叫住了她,把五千块钱塞 进她手里时,对方含泪。
「细婶!」她是如此的称呼我:「我一定还你!」
「不,不,是聪少奶奶的钱,你别挂在心上,只管叫孩子好好的念书。」
她连忙点着头,才上了公共汽车去。
我回到大宅来,寻了个适当机会,向阮端芳回报。
她看旁边没有什么人,就给我说:「昨晚读了三毛的一篇短篇,她自己的亲自经历 ,差点没帮上一位值得相帮的老实人,白白因自己多疑而害人家很受了一点苦。
写得实在好,我感动了,今日看见那亲戚,恻然。」
那是惟一的一次,阮端芳跟我讲这么多话。
她在贺家,地位也是超然的。
翁姑对她好,丈夫大权在握、娘家架势,膝下有男丁、自己样貌学识都相当,这样 子的人物,是绝对有权选择朋友。
她要是跟我保持君子之交,我也实在不敢高攀。
这次在名店碰上面,原以为打过招呼,也是各走各的阳关道,各过各的独木桥。
没想到阮端芳和颜悦色地一直跟我和贺智攀谈。
贺智急急着手表:「大嫂,我先走一步,有会议!」
走了两步,回头仍嘱咐我:「三姨,你记得去剪发,我秘书已给你预留了时间。」
「三小姐,三小姐……」我还想挣扎,贺智已一溜烟地跑掉了。
阮端芳问我:「是到贺智惯去的那家发廊吗?」
我点点头,立即下意识地伸手摸摸发髻,有一点尴尬。
「我正要去做头发,陪你一道走。你不晓得在那儿吧?」
我摇摇头,也只好跟她成行。
那发型师把我头发放下来,拿把剪刀在手,正审量着要如何替我落发时,我紧紧的 闭上眼睛。
心情复杂至极。
当然是心痛,青丝一把,还真陪伴我经年了。
又有点难为情。人家剃了三千烦恼,为着出世。我呢,刚相反,临老学吹打,现今 才来整装上阵,实行积极入世,闯荡江湖去。
阮端芳就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一定是看到我那不安的表情,伸手过来拍着我的手 背,以示鼓励。
我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走出发廊时,我一脸绯红,直情有点像偷偷做了件见不得光的事似。
大太阳一晒下来,我慌忙的用手扯着发脚,要立即把头发拉长下来似,宁可拔苗助 长。
「三姨,你这新发型实在好看!」阮端芳说。
车子还未开到,我真的急于跳上车,回家去躲一躲,很不愿见人,很见不得人似。
偏就是司机不知往那儿跑了。
「三姨,我请你去饮杯咖啡,定一定神,你会习惯下来的。」
我当然不好推却。
对贺家人,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服从感。
不论他们待我如何,就连聂淑君在内,我一直都心甘情愿地讨好。
人家说,作妾的人有两种极端心理,一种是恨不得权倾天下,唯我独尊,将另一头 赶尽杀绝,好高枕无忧。另一种是巴巴的奴颜卑膝,刻意逢还,但求相安无事,共存共 劳。
我看来就算不是后者,亦相去不远了。
心态是显然因为长期受不正常的关系影响,而有点奇特,以致脱离正轨的。
坐到咖啡室去,我仍有点紧张。
双重的原因,一为那新剪的发型,实在令我不安,好象全世界的人都在看牢我,虎 视眈眈。二为坐在对面的不知是敌是友,对方出奇的和蔼亲切,使我有点无从适应,受 宠若惊。
「听说三姨打算到外头去做事?」
花魁劫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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