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烙 第1章

  第一章
  长江,自巴颜喀喇山滔滔地向东奔流,流经风俗各异的地方,最后注入大海,由西向东横亘,形成无数的分野,分出南船北马,分出南商北政,分出南水战北陆战,也分出富饶的江南苏杭与风波不断的江北中原。
  更分出了人文荟萃的差异,自有南北之分以来,历朝历代的人文也有了重大变化,天下文章十中九南,江湖武学十成九北,一代一代下来,似乎成了寻常事,无人生疑。
  北武林南儒院,这样的分别在江湖中由来已久,划定了南北差异,也落得一个结论,那就是:北出武林高手,南出著名文儒。似乎,只要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高手,都会被断定是自北方而来。
  也不能怪芸芸众生如是想,一说起北武林,嵩山少林、五岳名门的大名便在脑海里浮现,更别提其他林林总总、独树一帜的门派,会出武林高手自属众人意料之中。
  至于南儒院——也不至于让人笑看到哪儿去,一国之治无文儒不成,北方虽重武,却也是历代的宫廷所在、政治中心。朝中高官者,南儒居半数之上,掌管与江湖无涉的天下,属于平民老百姓所处的天下。
  天下与江湖,是互存,亦互不存——互存,系因江湖存于天下之中;互不存,实因江湖非一般百姓所能涉足之地,亦是朝廷所无法掌管之处,它不是天下,却充塞于天下,虽不可见,却在每个江湖人心中。
  江湖即是武林,自有一套生存的规矩,没有朝中制定的典章,有的只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铁律,既简单又血淋淋。
  古者言“逐鹿中原”,所指的“中原”便是这北武林,无论朝代如何更迭,武林仍然不变,依旧是众人逐鹿,且看谁胜谁负;仍然是高手如云,后浪前浪争斗不停。
  然,无论江湖与天下两者的差异有着多大的天地之别,里头的人心却是一样的,争名、逐利,而使纷争四起。
  朝廷有大位之争,武林亦有;正如同天下只有一名天子,这武林也只能有一个盟主。
  自有武林盟主之位起,不晓得有多少武林高手为了争夺盟主之位而忒费苦心,为了宝座而斗尽心机;名门正派、旁门左道,又有谁没有妄想成为武林盟主的野心?
  掌握朝廷,管的只是一般平民老百姓;掌握武林,管的可是不寻常、甚或一人能敌百万雄狮的武林高手,哪一边的诱惑较大?
  是以,武林始终不平静,始终后浪推前浪,新人换旧人——
  推得绝情,也换得刻不容缓。
  步经重重曲折的穿山游廊,越过一处月洞门,迎面而来的便是一潭水池,七、八尺宽的石头镶在岸边,里头是碧波清流,油绿的荷叶上嵌着或粉如佳人般羞涩的红莲,或白如月牙的芙蓉。
  池上曲桥一座,连接岸边与落在池中央的凉亭。
  此刻正值三月江南,春乍暖、花待放之时。
  沁风水榭中依旧是筝声不绝,轻柔淡雅如春风,飘飘然的自凉亭内流泻而出,回荡于整座后院,挑逗闻者心。
  “你还想在这儿待多久?”远处冷淡的男子嗓音介入绝妙的筝音间,不欢迎之意表露无遗。
  “呵,这儿又不是你家,凭什么赶人?”回应的,是在他身旁的一名女子。脸上有着不将来人放在眼里的轻忽,双手擦腰,不怕死地挑上点起战火的来人。“啐,本姑娘爱在这儿待多久就待多久,你管不着!”
  “你不回你的素流斋,待在这儿像什么话!”
  “啧,我留在这儿是会脏了地、污了沁风水榭不成?”美目眄睨,她就不信他敢点头。
  “污浊之气不该入沁风水榭,坏了一地清静。”
  “邢培!”说她是污浊之气?“本姑娘是哪儿污、哪儿浊了?你倒给我说清楚!”
  “素流斋的老鸨。”棕黑眸子斜睨一眼,轻吐一字:“贱。”
  咻的一声,抽鞭声划过半空!直击邢培。
  只见他以大雁俯冲之势低身回了一圈,轻易便躲开。
  冷淡的表情上更添一抹不屑的轻鄙,气得人牙痒痒的。
  这家伙!
  “还是焰哥哥好,人家冷漠无情总比你邢培没心少肺的好。”
  冷漠无情和没心没肺有何差别?邢培瞪着眼前歪理一堆的女人,想不透为何她也能进出沁风水榭,凤骁阳当真是手头没人,连滥竽都能充数了吗?
  怨怀无托,嗟情人断绝,信音辽邈。
  纵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雾轻云薄。
  燕子楼空,暗尘锁,一床弦索。
  想移根换叶,尽是旧时,手种红药。
  抒发情怀的低沉吟唱,如潺潺细泉,流荡在百花千草争妍的水榭别院,着实惬意怡然,可惜曲子的哀怨意味浓重,减了分细致光景,添了些寂寥悲伤;美景当中流露苦情,实有惆怅难解、情何以堪之感。
  “又开始唱了。”邢培是叹息,也是不满。终日弹筝吟诗,极尽无能之事,唱的人不觉有错,听的人是没有知觉,而他这个看的人,则是相当火大。
  “骁阳是世上少有的痴情种,你别看人家有情便自己眼红。”哼,嫉妒就说声唱,她季千回会笑他吗?不过就是个没心少肺、没法子谈情说爱的可怜男人嘛!
  汀洲渐生杜若,料舟移岸曲,人在天角。
  谩记得,当日音书,把闲语闲言,待总烧却。
  水驿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
  拼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筝音渐收,吟唱之声峰回路转,最终渐显低沉,而后随抚筝之声收音,还水榭别院一个清静,也还幽美景致一份怡然;方才空气中沉甸甸的哀愁神伤,也因为唱和的声音渐没而烟消云散。
  曲罢,邢培才开口,不知为何,眉间隐然升起肃杀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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