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阳关抬眸瞄上一眼,有没有心疼不晓得,倒是要哭不哭的可怜相,惹他笑出声来。
搁下毫笔,总算大发慈悲张开臂。「过来吧。」
终究是个孩子,与什么顶天立地男子汉还扯不上边,揉着红红的眼眶火速飞扑过去,清秀脸蛋埋在父亲怀里磨蹭。
穆阳关一个使劲,将儿子抱到腿上。「说吧,怎么了?」
一下私塾连家都没回就往这儿跑,便知他有事了。刚刚来时,还挺着胸,小脸倔强充男子汉的样子,让人看了就想逗。
「爹……」声音一哽,察觉胸前湿了一片,穆阳关心下一惊,留意到儿子这回可真伤到了。
他拍拍儿子的背,正想着什么事会让他哭成这样,便听那稚嫩嗓音委屈兮兮地问了。「我不是你亲生的对不对?」
他一愣,思索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身世这种事瞒不了一辈子,他娶雁回时,她是带着两个孩子,这里无人不晓,人多嘴杂,早晚是会让孩子知道的,他也想过,待将来孩子晓事了,让他们去亲父坟上祭奠,尽尽为人子之责。
可他没有想要这么早谈,孩子还小,正是渴爱的年纪,要是知道了,多少会在心里种下隔阂与别扭,还能这般尽情撒娇缠赖着他吗?
他微微拉开怀里的儿子,伸指便毫不留情地往鼻尖重重拧去。
「啊、痛痛痛——爹你干么啦——」小鼻子被捏得经通通,泪也忘记要流了。
「还知道要喊爹!以为你心肝给狗啃了呢,我是少给你吃还是少给你穿了?我虐待你了吗?小小年纪就不认爹!送你上私塾是教你不忠不孝、不认父母的?」
「又不是我说的。」慕容风雅好委屈。「是大家都在讲,说我和弟弟是拖油瓶,跟着娘轿后嫁进来的。」
就知会如此,穆阳关无奈一笑。
「旁人说了你就信?我不疼你?待你不好吗?」
「很好啊……」虽然犯了错,爹打得也狠,但是事后他哭着睡着后,都会偷偷进来给他上药,他都知道的。
他生病,爹怕他哭,一晚抱着不松手,拭汗、喂药,看顾着不敢睡。
爹很疼他,不是宠上天的那种疼,是当成一块宝,放在心口上揣着的那种疼,所以他亲爹、爱爹,什么事第一个都想要来跟爹说,他真的很怕,怕旁人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如果他不是爹的孩子,还可以让爹这么疼他吗?万一、万一哪一天不疼了怎么办?
穆阳关也知,孩子会因为外人几句闲言碎语,便表现得这般慌张失措,其实是怕失了受宠爱的资格,他心下怜惜,掌心拭了拭小脸蛋上的泪痕。「只要你一天还喊我爹,咱们就是父子,在外头受了委屈,永远让你赖上来抱,至于别人怎么说,不必理会。」
这话的意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任小脑袋想了又想,还是不明白。「所以我到底是不是拖油瓶?」
「……」怎么他还在纠结此事?
叹上一口气。「不是!」至少在他心里,不是。
「那为什么,弟弟跟你姓穆,我要姓慕容?」
当初,原是他一番心意,纪念先人、也为雁回前夫留个根,毕竟妻子虽然嘴里不说,心里仍有情义存在,否则不会执着要为前夫留下这条血脉。
对于这个决定,雁回和大哥也都认同,只是现在,实在无法对个半大的娃儿解释原由。
「那只是为了纪念一个……很特别的战友,你长大就会知道,现在,不急。」
「喔。」孩子就是孩子,被三言两语哄过去,心满意足了,挨靠在父亲肩窝,嗑着桌上的小点心,很事后诸葛地发表高论。「我就说嘛,他们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不是爹的孩子,大家都说我们像极了。那个卖猪肉的大叔前阵子休妻,听说就是孩子愈大,发现长得愈像隔壁老王,大伯母就说吧,孩子真的不能乱生。」
「……」慕容大宝,你好三姑六婆。
这样在孩子面前嗑闲话,说东家道西家真的好吗?他一面思考身教问题,伸指揩了揩饼屑,顺道带上小脸蛋上几处残泪脏污,指腹不经心地揉揉嫩颊,倏地,儿子不经意的话语落入心房,他顿了顿。
定晴,细瞧掌下那张清秀脸容,呼吸瞬间一窒——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他们父子有多像,他是瞎了吗?
不,不是,只是心里头有了认定,很多事情摆在眼前也不会再想其他,就像当年,流云村一干子村民有多盲目,看不见雁回沉静无争的性子——
那张肖似的脸容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甚至不难推想,再过几年更加无法忽视越发明显的五官轮廓。
神韵相似,可以说是后天教养、耳濡目染而来,但天生的容貌,他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那样的相似会毫无血缘关联。
思绪纠葛如潮,不甚安稳地睡去。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梦境里,净是隐约而模糊的画面——
他看见,有个男人拿着刻刀,用着笨拙手法、不甚熟练地在酒坛子下一刀一刀刻着,还要人把风,像是怕谁来了撞见似的。
慕容
雁回
于 辛卯年初秋 同酿夫妻酒
掠妻(下)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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