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星辰 第21章

  剩下的山路,智威只回过一次头,看见她勉强前进的柔弱模样,那么教人不忍,他有把马让给她骑的冲动,可是如此一来,他不又成了彻头彻尾的大笨蛋吗?他想到那些童话传奇故事常有的一段--一回 头就变成永不得超生的石头人,所以他不再看她。让她受罚,报了仇,他也有能力回到自我了。
  紫色星辰已到手中,毒箭也一寸寸插进她的心,这正是他千方百计所要的,不是吗?
  ***
  当倩容看到那栋小木屋时,着实被它的破败吓了一大跳,她的第一个疑问是:这能住人吗?彷佛几十年没有人迹了,小屋四处都是洞,木板没一块完好如初的,屋顶斜斜地倾着,还有烧焦的痕迹。在荒野蔓草间,他开了那扇斑痕点点的门。
  “进去吧!这就是妳的牢房。”
  里头空荡荡的,除了一张腐朽的矮床,什么都没有。地板有裂痕,盖着枯黄的杂草,墙上及屋顶有些新木,是他钉着防止屋子塌陷的。既使是如此简陋荒凉,她还是很高兴不必再走路了。
  “比起妳送我去的监狱,这里算是希尔顿饭店了。可惜的是,附近找不到比这更糟的地方。”他由墙角丢出几颗马铃薯说:“我在狱中吃的是烂掉的豆子和地薯,至少这些还是新鲜的,这是妳今明两天的食物。”
  他等着她抗议,可她顿了一下,只问:“你要囚禁我多久呢?”
  “当年我是做了四天的牢犯,但我还损失三十万美金,外加两年的追踪找寻。”他冷冷地说:“所以是四天,或四天以上,随我高兴。”
  “我父亲和哥哥呢?”她又问。
  “随我高兴。”他仍是那句话。
  她不再言语,静静坐在床缘,瞪着墙壁。他继续等,等她吵着要些东西,像衣物﹑碗盘﹑毛巾……还有蜡烛,照明设备她总要吧?!但她都不开口,彷佛认命,又彷佛在赌气。好!她既然不知死活,他也不必啰唆。
  走出门外,他用力地锁地门,故意说:“这不是防妳逃跑的,四处都是山野,谅妳也不敢乱跑,这把锁是防野兽的。”
  停了一会儿,里面仍没有动静。智威慢吞吞地骑上马,在林子边又逗留了一下,等待她的恳求声。但除了风声鸟鸣,什么都没有。这样纤秀的一个女孩,竟那么沉得住气,难怪他会失误过一次;但经过这一晚,月黑风高﹑恐怖凄凉,就算她脾气再倔再硬,也不得不求饶了。如此一想,他双足一蹬,这才往林荫深处骑去。
  ***
  倩容不知坐了多久,等她能够移动发麻的脚时,四周已经是漆黑一片了。藉着洞隙透进的光,她在屋内走了几遍,发现一个坑,直落落的,她才意会是给她当厕所用的;但除此之外,没有灯﹑没有火柴﹑没有棉被……他就是要存心吓她﹑冻她﹑饿她的。踩到那堆马钤薯,她却一点食欲都没有,只好又回到床上发愣。这是她该得的,她安心受刑,或许比抄经文,更能稍减那占据她心灵已久的罪恶感吧!
  想到智威,他和她最后一次看到时又不同了。他仍然英俊挺拔,只是多了些沉毅和冷峻,增加他难以抵挡的成熟魅力;然而,他曾有的潇洒不羁及幽默风趣,似乎完全消失,是她害他的,还是他不愿意让她看见呢?多少日子来,她重复地想像他的怨怒,甚至他的报复,之所以对前程下不了决心,等他找来也是一部分理由。她还有点怕他忘了,好奇怪的心态,不是吗?
  外头一阵飒飒乱响,房子脆弱地摇晃着,那些声音猛然听来,忽地像鬼兽,忽地像千军万马奔腾而来。说要坚强勇敢,但总避免不了人类亘古以来对黑暗的恐惧及猜疑。倩容开始胡思乱想,幻冥之中,彷佛有形体在呼吸扑动,她所知的妖魔鬼魅一一出现,由古墓﹑长棺﹑洞穴……那些枯瘦变形的爪正伸向她。浑身的冷汗,快速的心跳,倩容躲在床角不敢动。这是她的罪,她必须忍受荒原上的孤立与恐怖。持续的骚动令她凄惶,过度的寂静也令她疑惧,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否捱过这漫漫长夜。突然,几声猫头鹰叫,响彻森林。这是她熟悉的,外面的一切不过是动物和植物,她不断告诉自己,让上帝又慢慢地回 到她心中。她祷告几句,就下床摸索着收集干草,然后凭感觉编成十字架。这件事让她的情绪完全平静,也不再哭泣。
  拿着毛毛扎扎的草十字架,她跪在床边祷告:“我天上的父呀!荣耀归及你,圣子和圣灵。请原谅我们的罪恶,请原谅我们的无知,带领我们走出这森黑的幽谷,给予我们心灵的平静;因为赦免的权柄属于你,在天国,在人世,现在及永远。阿门。”这是她仅能做的。旅行﹑疲惫及意外打击,令倩容逐渐有了睡意,但不久就被冻醒。山区降温极快,尤其是半夜至清晨间的沁冷,像针般插进毛细孔,凝结血液,再麻痹心脏。她一会抱紧自己,一会又起来跳动,几乎一夜无眠。她期待着曙光,但新的一天会有不同吗?不!不会的!因为她所犯的罪,因为智威,她不敢指望有任何奇迹出现。
  ***
  一早智威就起床了,事实上,他是整夜辗转反侧,满脑子想的都是倩容。她是一个没吃过苦的娇娇女,独自被关在荒郊野外,会不会怕得一直哭呢?还有那寒夜……天杀的!他至少该给她留一床被,这样他就不会在这儿良心不安了!他一边诅咒她,一边诅咒自己,刮胡子时,镜中的他是一脸怒容﹑担忧﹑憔悴,兼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不像长久困惑他的悲哀酸楚,但又有些类似,只是加入她的淡紫,彷佛有了颜色,活络起来,不再冰冰冷冷。
  这又黑又饿又冷的一夜,一定够她受了吧?他想像着她发抖哭泣,求他原谅的情景。她是该臣服他的,没有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敢欺负到他头上来。是她惹到一头睡狼,再引牠清醒,能怪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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