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恭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们闲聊。这些事他早知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名门富户的当家也不是从天而降平空继承这位子的,即使心软也有底线。四大家当家各有其执念,能在北瑭站稳脚步,绝不是心软正派可以做到的。
尉迟恭听得另外帐房道:
“崔当家心狠哪。我去看地时,听乡间邻人抱屈,她看中一块好地,居然买通官府造假身分与地主扯上关系,再用下三滥的方法胁迫地主低价出售土地,逼得那地主不得不优先卖她。最后地主家破人亡……北瑭定下的律法,本该优惠人民,哪知让人钻着漏洞,这种下作黄子迟早遭报应的,当家还是别与她太过亲近的好。”
尉迟恭心不在焉应了一声。此时仆役又入门悄语一些事情,他徽地一愣,寻思片刻,放下帐本,换上暗色外袍,作揖道:
“今晚要请各位先生多费些心血了。”
诸位帐房立即放下手边事物,一一回礼,送他出门。
尉迟恭负手快步在夜空之下,提着灯笼的仆役几乎是小跑步追着。
“没先把孩子带开吗?”他问着。
“小少爷们说当家曾允今天会请春神回府赐福的,所以……”
尉迟恭微恼。他没忘此事,但伊人都受伤成那样,难不成要他架她回来?
“小少爷们盼了一整天,以为崔家当家是春神,就闯入……当时崔当家在沐浴,小的不敢擅入,婢女也不敢……”
尉迟恭容色顿青,匆匆而行,衣袍在黑暗里飞扬。当他来到客房院子时,守在院子外不也不也接近的婢女忙道:“都在房里呢。”
尉迟恭摆了摆手,直接走进院里,来到客房门前,忽然听见里头声音不似他想像的哭闹,他思量片刻,绕过半面屋墙,来到窗前。
窗子缝间透着明亮,他修长手指轻轻推动窗子,使其缝隙足以窥视里头的情况。他黑眸往内瞟去——
“春神赐福!”
“春神赐福!再一次再一次!”
“好!再来一次!”
“……”他眼皮未眨,寻思着——如果他没记错,尉迟家都是男丁,除他与堂弟蚩留外,年轻一辈里只剩四个男娃,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老龄女娃娃?
房里哪来的大人,都是小孩子在玩吧……
他抚着额角。他确实没看错,那个崔舜华笑得跟小孩一样没心没肺,正在跟些稚龄娃娃玩孩子游戏!
[那怎么可能是崔舜华?留因天生失目,其他感觉比常人敏锐些,她没有崔舜华的戾气,声调也与留所知的崔舜华不同。在留心里,无法将她与崔舜华有重叠……此处留本不该张扬,但无论如何,留不敢瞒当家,大神官与我,曾跟崔舜华相处长达三个时辰,她的声音我怎会听不出来?若然此女真是崔舜华之身,其中民经改头换面过,当家不妨看她双臂,上头有留与大神官留下的长生咒文,要是双臂无物,崔舜华只怕早死了,如今在她身上的应是个孤魂……]
尉迟恭忆起蚩留先前的密谈,再瞧她神采飞扬,琥珀色的瞳仁盈着清浅莹光,不含一丝杂质……哪来的戾气……她以手一一抵着男娃儿们的头顶,兴奋地喊着春神赐福……崔舜华么?
在北瑭京城里,谁会想到崔舜华会有这一幕的孩子气?不,绝不会有人。尉迟恭疑窦业生,徐徐闭上眼。
“春神姐姐,你赐福当家了没?“
“唔,我想尉迟公子今儿个忙着救人,还来不及被赐福吧。”
“姐姐,管事说当家很喜欢今年的春神,那你喜不喜欢咱们当家?”
“唔……尉迟公子是个大大的好人哪……我也挺喜欢他的。”
尉迟恭嘴角一抽。房里小男娃老女娃都在童言童语。
“美丽姐姐都是老天送来的,所以春神非她们不可,果然姐姐好美哪。”
“唉,你们巴结我,我可一点也不高兴。要论美色,那非絮氏舜华莫属。记得哪,天下第一美人是絮氏舜华,不是我喔。”她三不五时催眠着。
……絮氏舜华么?
今日她已提过不只一次的絮氏舜华,与眼前的崔舜华有何干系?
“当家!”小娃儿发现窗外的尉迟恭。
他张开黑眸,捕捉到崔舜华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恐。接着,她惊惶失措地退到床边,脱离他的视野范围。
他沉吟一会儿,步进房里,送走犹在兴奋的男娃儿,老女童自内室匆匆而出。她一头刚洗完的长发已经束起,行走时隐约露出足下没穿妥的罗袜。
他与崔舜华谈不上什么交情,不会特别关注她细微的变化,但,他也知道北瑭只有一个女人敢露足,那唯一的女人就是崔舜华。
这几年,她在室内必是裸足临地,无视他人想法。这女人……刚才是躲回室内绑发穿鞋?
“舜华,束湿发,小心头疼。”他忽道。
她面色古怪,带着怨气道:“尉迟公子,你不出现,我又怎会束发呢?”她脚丫还湿着呢,穿着袜直难受。
“你不是都叫我尉迟,何时客气起来了?”
舜华心跳漏拍,泰然自若笑道:
“人的头发都会有由黑转白的时候,舜华性子渐变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尉迟公子早就发现了吧,在钟鸣鼎食那夜后,我个性略变……实不相瞒,那日我撞到头,有些记忆不是很清楚。”话一出口,她也意外自己这么平静。
有女舜华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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