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龙戏凤 第39章

  唉,同样偏僻的住所,已是两样心情。
  爱一个男人,只能依着那男人所认为最好的方式去任其安排度日,然后专心地爱他,也等他来爱怜——这何止是身为帝王的女人的悲哀?当爱人的身分与天齐高之时,心中那股子窒闷,永远不会有法子去驱散。
  等待一名男人不叫苦,但等待自己心爱的男人在百花丛中流连而来,才叫椎心的痛楚。
  她知道自己渐渐不快乐,也渐渐寻不着悠然的心思吟诗赏景。这里是后宫,身与心俱被困住,没有人能在被囚困时还快乐自得。
  以往在歧川时,她至少可以眼不见为净,过回自己的步调,将思念填满心,就不会天天介意他的四处留情了。
  是吧!想思已是不曾闲。
  唉!他是个皇上呀!
  这事实令她落寞。
  终日的深居简出,躲的,是众多依附的巴结与不胜其扰的拜访,然而,可以拒绝所有人,却拒绝不了她的男人兴之所致的莅临。他常是在深夜到来,不知他是否知道了她讨厌那张摆在甘露殿供他寻欢的龙床?当她唯一一次躺在那上头时,脑中翻涌着自己亦是他千万女人中的一个,在此婉转承欢,不能气一名君主重色,只能不屑于自己亦是其中之一,深深明白“爱”用于他与她之间,突然可悲、可笑得让人心酸,她呕吐了出来,无法让他更进一步地拥抱,然后,大病了三天;那时,她只觉得脏。
  尔后,他没再召她侍寝,反而前来勤织院与她共眠至上早朝时刻,并且没让任何人去宣扬。
  一个女人再聪慧又如何?遇上了情事,终究学不来彻底的脱。
  “爱朕吗?”许多夜里,他这么问。
  她只是笑。爱又如何?她说不出口,只能无力地笑着,然后搂住他颈项,吸取他阳刚体味的温存,不让他深索心灵上的面貌。
  当爱情只会苦多于乐,聪明的人就该学会割舍。而她,早已忘了聪慧的脑袋是怎生模样,努力找寻,却寻不回挂在他身上的心。
  因为他身上挂系的芳心如此之多,相形的,她的付出没有珍贵的价值。对他而言,有心显得如此廉价,何必问她爱不爱呢?“是”与“否”并不能给他多一丝喜悦,倒也无须让他诉诸语言地招降她了。没必要。
  池塘里斑斓的锦鲤在初冬时节的水温中漫游,竞相争食她撒落的鱼饵。
  早知为感情陷落会很惨,偏偏仍是走上这一遭,这大抵是佛家所说的业障吧?或是劫数?此番的红唇劫,想修出什么正果?
  唉……
  刹那芳华的瞬间,红颜已老,何况她这般薄弱的姿色,哪有让君王带笑看的资格?
  “皇上驾到——”院门外传来呼喊,由远而近。
  丫鬟与宫女们皆快步跪列在大门边恭迎,而她安坐在石桥上,轻抚着微微抽痛的额头;莫约是冷风吹久了,才会有这种不适。
  龙天运一袭黄袍,英姿焕发地大步而来,将侍卫留在大门边去恭候。
  “皇上——”她起身,正好被他搂住。
  他浅笑:
  “又在发呆吗?”
  她低头看他拇指上的五扳指:
  “皇上去狩猎嘛?”扳指上列的图纹是一只翔鹰擒获腊物的骁勇姿态,精致得栩栩如生。
  龙天运点头,拔下五板指,改而套住她纤小的拇指,怕是有两根拇指也套不满呵,松垮垮地落在指根。
  她放回掌心,笑道:
  “可以用丝线串起,当项练。”
  “你开心就好。”他温柔说着。
  柳寄悠扬了下眉:
  “这不像皇上会说的话呀。”
  “哦?朕不曾关心过自身以外的人吗?这种体恤反而奇怪?”
  “皇上有义务要关心天下苍生,但却不见得要关心一群专门用来服侍您的人吧?您会在意我这等人的喜恶,倒也稀奇。”
  说的倒也是。他龙天运对后妃的态度向来只有宠与惩,喜欢时多加临幸,赐金银财宝;惹怒他时,施以小惩,十天半个月不召见,或遣送出宫,或打入冷宫。他只是依他的情绪下指令,可从不曾问过妃妾们高不高兴的问题,这种事,应是服侍他的女人们所该挂心的,因为没有人承受得起君王不高兴的后果。
  因此,他从不被教授介意女人情绪的问题。然而,自然而然的,男人在一生当中,总有几次会希望取悦他所在意的女人,看到她的喜悦便觉通体舒畅。即使社会型态上的父权大如天,女人贱如泥,男人与女人之间总自有一套平衡的标准法则,却是怎么也改变不去的。
  而此刻,他想要这女子快乐,因他的一切而展颜。强烈盼望的后果,自是一直做着迎合她的事,企图寻出一条通往她快乐的路,所以不断做着取悦她的尝试;可怕的是,他本身亦乐在其中。
  可悲呀!堂堂一国之君。
  “你总有法子令朕反省。”他笑,但见清楚了她消瘦的容貌,脸色又沉了下。
  “你愈见清瘦了。朕没派膳房送食来吗?”
  “山珍海味,多得目不暇给,怎会没有呢?我没有变得肥胖,真该万幸。”
  她浅笑,从他怀中走开,步下石桥,漫步于枯黄青草间。冬天,多么适合寻愁附会己身的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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