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的灯 第7章

  “不见得那女同学便是一个糊涂人吧!”我满心不高兴地说。
  “不糊涂?她把水越的胸口撞青了一块还向他借伞,借去了伞还把它丢了买了一把伞赔他却是女人用的伞,这人还够不上天字第一号的大糊涂虫?”
  “唷,真的吗?”他不知道我吃惊的是那竟是一把女人用的伞!
  “怎么不真?难道还有谁骗你不成?”
  “你知道她是谁吗?”
  “谁知道?说写了一张便条给水越,又卖弄玄虚不肯具名。水越说,女人惹不得,她们大多半都是……”
  “都是什么?”
  “都是——‘小心眼儿鬼’,他说。可是我绝对不同意他的话,譬如你,我觉得简直是天下无双的仙!”
  我不因为他一下子又把我变成个“仙”而觉得感动,迈开大步走进寄放脚踏车的场所,把寄车号码的小木牌交给看车的人。他跟在后面,也把牌子放在那不曾上油漆的白里带黑的木板桌上。
  我走入这已经没有多少辆车子停着的广场中,找着自己那六成新的绿色女车;把手里的书和笔记簿放入前面藤筐中。开了锁,将车子推着出来。
  出了公园门,我跃身上车,脚下一用劲,轮子滚上微斜的坡,又一飘而下;止住脚蹬,已是冲出十余丈路的光景了。听见背后飞轮的声音,张若白的车子已经追到,前轮斜刺里切过我的前轮,使我不得不放缓下来。
  “想逃吗?”他问。
  “没有这个必要。”
  “那我们去喝杯咖啡怎么样?”
  “也没有这个必要。”
  “吁!”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我不由得望了他一眼,他也正转过脸来看我,不该遇着的眼睛又遇个正着。他一耸肩,说:
  “上个星期六,平白的叫人糟蹋了三张音乐会的入场券。”
  “我告诉过眉贞我不能够去。”
  “是呀,我并不是怨你。”
  背后忽然听见汽车喇叭一阵穷吼,一辆簇新大红色的轿车,箭矢样的飞越我们身旁。
  “无聊。”张若白低骂着。
  这是绰号“小老板”的王一川同学的新车,他总看准上下课的时间在这条路上来回驰驶;遇有同学在路上,便不停地鸣着喇叭,告诉大家他的新车子来了。
  “有时候我真想不通为什么世界上有王一川这类的人。”张若白摇摇头说,“真叫人看了就讨厌,真想走近去一连踢他七八脚。你说是不是?”
  “你说是不是,嗯?”看我没答话,他又问了一声。
  “他走他的路,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各不相扰。我一心想着怎样把自己的路走好,没有时间和精神去讨厌别人。”
  “他走他的路,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他笑着说,“怪不得同学们都说你是一个哲学家,句句话都含有哲理。”
  “一个天字第一号糊涂虫话里会有哲理?”
  “别吹了,要做一个糊涂虫你还不够资格哩!”
  “那是说我连个糊涂虫也比不上?”
  “谁说你是个糊涂虫的?”他急得脸孔发红,幽默感全没了。
  两个马路口过去,我开始转弯,他仍旧跟随着。这是没得惊奇的规矩,他曾和王眉贞说,每次他送我到大门口,不知道哪年,哪月,哪日,哪时,我才会延请他到我家里坐坐。
  “净华,我想——我想和你谈谈,我们到哪儿坐坐好吗?”
  “我累极了,而且……”
  “明天呢?”
  “你有什么话现在告诉我好吗?”
  “后天?大后天?这个月?下个月?今年?明年?今生?来生?……”他音调艰涩得说不下去了。
  这一次,我心中除去歉意还加了点别的,但那是微乎其微的,微小得无法生存。
  这条我家坐落着的马路宽阔宁静,天色开始晦暗,但还不是亮起街灯的时候。我偷偷地望他一眼,眼镜片后面的眼睛惨极了,弓形的嘴唇抿得铁紧,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我思索了好半晌,想出一句用来打岔的话。便问道:
  “近来你还是天天练习小提琴吗?”
  他点了点头。
  “努力必定成功,你在小提琴上的成就,便是一个例子。”我在学祖母的语气。
  “努力必定成功,你真的这样相信吗?”
  我避开他的从略俯的脸向我射来的犀利的目光。我知道他示意的是什么,在这事上他不是不曾努力,我却不能说他已经成功,也不能说哪天可以嗅着成功的气息。
  迎面来了一个相当面善的我们同学模样的年轻男子,也骑在脚踏车上。他向张若白叫唤,张若白对他挥手。他又问张若白一些什么书又是什么会的话,然后分手。张若白告诉我这人叫林斌,国文系的同学。所说的读书联谊会,是他们几个熟悉的同学们刚组织的一个课余阅读消遣的团契。他们一起阅读,两星期开一次会讨论心得,互相介绍良好的新读物,目的在增进同学间的情感和培养读书的兴趣。我觉得这是个有意思的团契,便问他可有女同学们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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