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朱幡宝盖,盔甲齐备,正与我俩对峙,后方有援兵杀至。天兵天将,力战水邪水妖,一时之间,杀得难分难解。血肉骷髅,不兑成为主子的垫脚石。
就在干戈扰攘力战群雄之际,素贞突举剑乏力,腾腾后退数步。
我莫名其妙,赶快搀扶。
“婉姊,怎么了?”
素贞一阵腹疼,直不起腰,脸上滚下斗大汗珠,她说:
“小青,不好,想……想是动了胎气……”
“哎!我一听,气结,“早不动晚不动,偏在这节骨眼上动。金山寺漫至一半,天兵又战至一半。进退两难呀。”
她咬牙强忍。
稍一拖延,被敌人看出不对劲,长了他人志气,还不穷追猛打?
我一边护住姊姊,一边勉力迎敌,筋疲力尽。素贞又疼得不成人形。
此时,有人高呼停手:
“莫开杀戒!莫开杀戒!”
哦,原来又是那南极仙翁。
他先喝止自己的底下人,便是那鹤鹿双重。他骂:
“姓白的寻她丈夫,有什么不对?别管人家夫妇的事!”
那两个混小子,怎敢不听命老人,只好鼓腮败兴站过一旁。真是,自己都未开窍,懂啥七情六欲?南极仙翁转身一瞧两军阵势,心里明白,他一指素贞:
“这白蛇身怀有孕,是文曲星托世,请各位大人高抬贵手,免伤他骨。——且这人间爱欲纷争,不可理喻,不值得各位动气,浪费了时间精神,分不清是非,何必牵涉入小圈子中?”
众大汉一听,见他说得是。转念堂堂男子汉,原来插手入了家庭琐事,担了个大材小用之名,纷纷告退。水族们也离去。给足面子。
“仙翁,”素贞忙下跪。——这素贞,忠的也跪奸的也跪,真是作孽了。她恳求:“请代我救出许仙相公吧。’,
“哦,”仙翁道,“我是来劝架的,不是来打架的。有什么纠葛,还是你们自行解决好了。”
终于又只剩下我们四人。
扰攘了半天,一切也就还原了。这般滑稽的戏,还要不要上?
不,素贞疼痛难当。
“小青,我怕我要生了——”
我大吃一惊,手足无措。眼看罡风已靖,她老人家却要生了。
“怎办?”
“等生了再说。”
“许仙还抢不抢?”
“抢!要不我孩子没有父亲!”
她泪流满面:“我要我孩子有父亲。”
啊!枉她千织万纺,如今只余一根断线,唯一的愿望是“孩子有父亲”。这人间虚妄而无奈的责任。
“小青,”她真心地说,“此刻我只有你!”
她终于觉悟了!
“姊姊,”我扶持着她,“我们索性把姓许的忘掉吧。——要一个‘父亲’来干啥?这只不过是凡俗人的习惯吧,算了,我们自己把孩子提携。忘了他吧。”
她没有答我。疼了一阵,也许是想了一阵,她低下头来:
“回西湖去。”
然后她就一直沉默了。
女人连沉默也是撒谎。
我不管,闹攘了一段日子,终又回到老家来。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御风乘云,仓皇归巢。你看,我们到底得到什么?
又见那长堤,堤外有山,山下有湖。
过了这苏堤,经孤山绕道,重上白堤,一湾流水,半架石桥。是呀,我也曾在断梦中,忆起过这断桥。我对杭州的感情,对西湖山山水水的感情,原来是那样的牵肠挂肚。“江南好,风景曾旧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满载一身伤痕,两袖清风,我俩回到故地,相对凄然苦笑。——不要紧不要紧,改过自新,从头做起。谁没有绊过一做半跤,谁没经历一波三折,有什么大不了?有些人郁郁不得志,空有旷世才华,也寂寂而死;有些人终其一生,遇不上一个叫他心神颤动的人,也寂寂而死;有些人……嘿!我俩才不会死,顽强的生命力,叫我们除了互相嘲弄之外,再也没有比这更适当的事儿可做了。
素贞奔波市定,捧腹喘息。看样子也是时候了,兵来将挡,水来上掩,发生了才将就着应变便是。一边抚慰。忽然,一阵熟悉的呼唤传来,吓了我一跳。
“娘子!”
素贞无端地激动起来。忘记了腹疼如绞,她支撑起来,循声望去。
“相公!”
许仙气急败坏奔来,扶着她:“娘子你怎么了?”
我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一冲上前,把二人隔开。
“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你来干什么?”
“小青,你让我说,是我的不对!”
“滚!”
“小青,”素贞拄着,“听他怎么说。”
“不,你滚不滚?看我不取你狗命——”
一怒拔剑出鞘,不由分说,横里一刺,被他逃过了,我再奋力劈下,他仆倒在地,不住地移退,双手乱摇,脸青唇白。我不肯罢手——但我没有什么壮举,以上也许只是一种姿态。素贞扑过来,横亘在中央,一手挡我利器,一手护住许仙,画面演变为一个滑稽的三角形。
青蛇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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