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对不起,彤儿要让您老人家失望了……"璩若影带著颤抖的低语,震醒了他的神智。
他的师妹,傻得愿为他死,也为他生,若他离去,她定随后相陪……
"徒儿还记得,当我将您独创的莫离剑法习成时,您老人家和蔼脸上那得意与骄傲的笑容,灿烂得恍似孩童哪!"回忆的笑颜上,竟全是奔腾如雨的泪,一颗一颗滴上黄土地,渗入她正在挖掘的小土坑中。
保护晏小子,能力足矣!
当时师父那满面满眼的取笑,令她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排拒世间礼教,因而隐居莫离山,也总以教导出敬礼守规的徒儿为耻。
晏莫离纵然无子,有你二人,早已足够。
只是,这份心意,早让黄土给掩埋。
"这份过往,徒儿细细珍藏,只可惜您的心愿,彤儿恐怕得辜负了。"璩若影将陶偶用绫巾包起,埋入小坑中,慢慢覆上沙土。
"陶偶葬坟前,以为盟誓,今生留恨,但盼来生聚首,可否?"隆起的小土丘上,濡湿正在蔓延。
"彤儿……"晏郡平跪在她身后,双手环住她的颤抖。
不,他不能一错再错,他明白的,明白师父的心愿!
最该坚强的人,是他,坚强地为他们一同呵护的小人儿撑起一片足以优游的天地。
"初时,只为了能於大婚之前,再见师兄一面,余愿足矣。"她脆弱自语,而后仰起头,惨切地笑了。"怎么到后来,全变了样呢?"
"别再说了。"他轻吻她发际,企图借她的体热、她的香气,来驱走自己心底的寒冷。
"如果这是师兄的希望,我可以不再说,但不说了,心痛就不存在了吗?遗憾就不存在了吗?"她痛哭出声,浑身颤抖若风中棉絮。"不说了,曾有的恨、曾有的怨,统统都可以不存在了吗?不说了,我要的快乐回得来吗?心底的空洞补得起来吗?"
"彤儿……"
"师兄,你可知道,看著你和季嬿恩爱成双,我得费多大的心力,才能在师父面前露出释怀笑颜;你可知道,一片片修补破碎的女偶,我得靠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自我了断的念头;你可知道撑著几乎半残的身躯,我如何熬过痛楚的折磨;你可知道,我得埋葬多少思念,才能说服自己不去逃避亲事;你可知道,每日每夜,只要一闭上眼,我便会看见师父不甘的容颜!"
"我明白。"那样夜不能寐的心痛,他深刻感受。
"师兄呀,你可知道,这两年来,我有多痛恨自己,恨自己的疏失,没有办法及时救回师父性命;恨自己的冲动莽撞、沉不住气,没有办法为师父报仇;你可知道,我得如何锻炼自己,拚命让自己的武功超越极限;你可知道,染上满手血腥,我该如何挣扎,才能说服自己麻木;你可知道,我根本不敢回到这儿,不敢回忆前尘过往,只怕再也阻止不了自己勃发汹涌的恨;你可知道,背负这么多,我有多累,有多累……"他试图安抚,她却完全听不见,只能淹没在已无法再压抑的情绪里。
"别再说了,别再放任真气窜流!"新芽气息愈来愈浓,让他慌了,担心她再这样下去,将会伤害到自己,连忙点住她几处穴道,辅送真气给她。
"不,"她的情绪因而得到些许平抚,却在回过神后,用内力将他的手震离,环住自己。"别再这么做了,你明知道我的体质会吸收你的功力。"
"我只愿你别伤了自己。"他再度抱紧她。
璩若影无语,在他的怀抱中,试图慢慢平息心绪。
金鸟展翅,日已高升,暖热的温度,透过叶梢洒下,逐渐驱逐寒冷。
"师兄,可知我目前最大的心愿?"她在他怀中转身,带泪的明眸锁住他的。
他回望她,有些心惊。
"以莫离剑法,亲手杀了季嬿!"她的语气突然化为杀意。
望见她泪眼中的凌厉狠绝,他的心,又是一恸。
她怎会变得如此?
他的彤儿呀,一向单纯而善良,不该有如此肃杀的眼眸!
"别对季嬿动手。"晏郡平摇头,轻语恳求。
她瞪视他,冷语:"给我理由,之前我不动手,是为了你,现在她不仅穷追不舍,还想杀尽你身边的人,你却仍要我放过她?"
"并不是要你放过她,而是——"他拭去她脸上的泪,轻声在她耳边道:"从今以后,你的杀戮,让师兄来替你承受,好吗?"
"为什么?"她颤问。
她的手早已沾满血腥,可以不在乎,但他不同,一个性喜和平的人,怎可让他一同沉沦?
"彤儿,"晏郡平将她的心思看人眼底,轻叹:"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亡,即使我不爱杀戮,身上却早已背负江湖上几千几百条人命。这笔罪愆,我早该面对了。"
如影随形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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