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他是私生子,几年前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我不是一个十分出色的女人,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家中三姐妹,我是最不出色的一个:大学里,我连年拿奖学金,可班主任见到我都要愣一愣才叫得出名字;单位里,我不过做点抄抄写写的杂务,一个月不上班天都不会塌下来。可是诺诺你不明白,一个女人不被需要有多苦。"
他低声:"我明白。"
我一摆手:"刚才没吃饱,我再去找点东西来吃。"
诺诺帮我弄饭,顺便嘲笑我的手艺:"炒白菜你放这么多水,你煮汤啊。"
饭后,我便大睡特睡,格外安稳,直到被人像拎一个洋娃娃般揪起来:"叶青,叶青。"
是九信。
我问:"你怎么回来了?"窗外是黄昏。
他的脸贴得那么近,几乎变了形,将光完全阻挡,只是一个黑色的阴影:"这个人是谁?"
诺诺在门口半伸半缩地探头。
我说:"朋友啊,我跟你说了你不认识的。"
"你在哪里认识的,怎么睡在我们家?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提?"九信厉声说,"他当时就在,是不是?"
我"哗"地坐起,连空气仿佛都在沸腾,我异常委屈:"所以你今天回来,是不是?"
我跳下床,斗鸡般气势汹汹。
九信分明大怒,又强自隐忍,他声音冰冷到咬牙切齿:"我是担心你的手,才推掉一切事务,坐第一班飞机回来。我不想跟你吵架,我也不关心他是谁。但是叶青,你欠我一个解释。"
他眼中怒火熊熊,咄咄逼人。
我只是看着他,静静地,不发一言。
好久,我看见他的表情,突然轻轻地一顿。我知道,是因为我哭了,我的眼泪,冰凉冰凉。我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一愣:"什么?"
我问:"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因为打不开房门便怀疑你,你看见一个比我小十几岁的男孩和我在一起便怀疑我?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到了现在,难道连人跟人的一点信任都没有吗?"眼泪竟是不可控制地汹涌而出。
九信在刹那间定住了。
我和他,无可避免地、面面相对地伫立着。中间,隔着空气和混淆的爱恨。
我看见,犹豫、震骇、惊悸,最后归结成不忍,留在他的脸上。
他的身体,微微地移动了一下。
如果他肯向前迈一步,我便会扑进他怀里,拥紧他,让我的泪渗进他的肌肤,渗进他的心底,把我的悲伤传给他。
第五章
从几时起,爱情变得如此疼痛而微弱?
九信低头在口袋里探摸,一转身---诺诺早已精乖地捧来毛巾,侍立在侧。九信看他一眼,不说什么,接过毛巾走到我面前。
他为我拭泪,细细地,耐心地。在我们相守的十多年里,每一次纷争都是这样完结,可是这次---完不了。因为他的眼睛,困顿的,矛盾的,回避我的眼睛。毛巾敷在我脸上,让人窒息的温热,我把脸埋在其间,良久良久。
"姐,姐夫,吃饭吧!"是诺诺为我们解了围。九信如释重负,大声说:"吃饭吃饭,我早就饿了。"顺势将我一牵,"吃饭吧,啊?"
上完汤,诺诺站在一边犹犹豫豫,九信抬头瞪了他一眼:"坐啊。"诺诺赶快坐下来。我去拿汤勺,正好九信也同时伸手,两人的手在空中,不及接触,我已经飞快缩手,九信也收回手。
三人围桌,都埋头苦吃。寂静连成一片,笼罩在大家头顶,黑沉沉地压下来。
第二天上午九信上班后,诺诺问我与九信是否已经讲和。
我苦笑:"依旧冷战。"不一会儿,我轻轻地问诺诺:"你要我做什么呢?"
"挽救你的婚姻哪。"
"可是,值得吗?千疮百孔的感情,千疮百孔的婚姻,值得吗?诺诺,诺诺,你不知道,真的是,真的是,很痛,很痛的啊。"
诺诺定定地看了我许久,然后低下头:"就像我妈,我爸在外面有女人的时候她天天哭,我知道,她也很痛,可是离了婚又怎么样?"他慢慢撸起袖子,一道伤痕缓缓地滑现在我眼前,长长的一道深沟,永远不能抹平的生命的伤害。他抬起头,笑,笑里闪烁着泪光:"她的痛,转移到了我身上。"诺诺又笑:"她还有我,姐,你有什么?你哭给谁看?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找谁出气?你说千疮百孔,千疮百孔到底还是完整的,破了,打几个补钉还能穿。把它撕成布条,除了做抹布,还能做什么?"
我怔怔看着他流泪的脸,突然万分震动,我用力揽他入怀,刹那间觉得世界之大,我们是同样的寂寞,只有他,永远帮我。
原配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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