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 第25章

  末了,他还百般安慰:“娘子,好好将息,等等就来了。”
  逃一般地出去了。——他多在乎她!为了补偿过错,急不及待去亲手炮制。用尽他的爱情作料,怕也补偿不了他在床上对我的温柔。嘿,他以为他还是从前那忠贞不贰之上吗?
  “小青,你过来。”
  我寸步移近。见她的脸变换了四五种颜色。千愁万恨涌上心头,嘴唇开始料索,不知该如何言语。像一个濒死的人,不得不把遗言吐尽,也许是句咒诅:“小青——我憎恨你!你就是践!”她恶毒地,眼睛像喷出一蓬火,把我代成灰烬,一脚踩没了。
  因这样不遗余力地来恨我,一句话没讲完,血气不继,元神激越,素贞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我的灵魂结成硬块,敲打不入。
  她不会死,她将永无休止地憎恨我。我也不会死,我将永无休止地被她憎恨着。
  倒退一步,思潮起伏。
  风忽然大了。一阵初夏的清风,把我头发吹起,还未及把那凌乱的发誓理好,风吹得更乱。乱发鞭答着我的脸,发不出任何声响,只有我的心……
  “你,就是贱!”这话太过分了。
  我僵硬地直视她的身体、她的头、她的脸、她的眼睛。紧闭着,那火暂时熄灭,等待另一次的焚烧。她看我的目光,永远不再一样了。这昏过去的、怀恨在心的女人,是我生死与共的姊姊?一切历史都将湮没。在这种荒淫而又邪恶的关系中,我俩水火不容。
  我的眼睛忽然毫无准备地停驻在她那起伏的胸膛上。
  她的心轻缓而微弱地跳。
  啊,真的。只要剑往这里一刺——
  什么都不顾虑了,只要往这里一刺——
  刺下去,然后峻地拔出来。甜的血、酸的血、凉的血,就像一碗桂花糖酸梅汤,3刚回地注满了一床。她将毫无痛苦,毫无想象余地,死掉了。多好。前因后果尽在半信半疑中,又却难以追究下去。
  她曾爱过我。在她刚想恨我,疑幻疑真时,不能继续恨下去了。我见过她把花研成汁,染在裙据上飘香。花死了,花的种种好处,一缕芳魂,随着举止,恋恋依依。
  我转身去找那属于我的剑。
  出去时,我的身子从没这样轻过。
  但回来时,因多了一把剑,陡地沉重了。稍为越趄,发觉素贞不在床上!
  她不见了!
  我万分惊恐,在斗室中,企图把自己嘶嘶的气息压抑。我六神无主。
  提剑赶来,要做什么?不过是‘咱相残杀”!无聊的人类才巴巴地去做此事。而我,送行那么病
  突然——
  领际一凉,寒森森剑光一闪,武器架在要害。我毛骨悚然。
  轻轻一动,那剑硬是不动。生生割裂了一道口子。一点也不深,像一条红头发,粘在脖子上。我再也不敢造次。
  我无法看到背后的是谁。但还有谁?我想干的,她先发制人了。
  咬牙切齿。尔虞我诈。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这一双雌雄宝剑,曾是我俩的战利品。二人对分。谁料得二人对峙?
  忽觉颈际的剑一抖。因我的专注。即使是最轻微的异动,也叫心神一凛。
  是的,她已是强督之末了。见不着她,也感到气势之难以持续。
  我汗流浃背,伺机发难,身子一蜷,往后一弹,峻地回身,反手一剑,格在她剑上,终于,无可避免地,我俩面对面了。
  在这生死关头,谁都下不了手。谁都下不了手。
  ——也许,我其实不忍杀她,否则怎会轻易受制?
  也许,她其实不忍杀我,所以我有反攻机会。
  我们都似受了蛊惑。“爱情”比我们更毒,所以抵抗不了。无限凄酸地,二人交架着剑。
  西方远处,传来寺院的钟声。特别地震人心弦。
  我俩无限凄酸地交架着剑。动也不动。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对了,苏州阀门外西七里,正是这被前朝诗人张继所吟咏的寒山寺。——我俩都是姑苏的客,何以寒山为我俩敲了丧钟?
  素贞的脸更白了,我的脸更青。这就是我们本来的面B?
  素贞用陌生而冷漠的声音向我道: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我嚣张地问。
  “瞒得了谁?”她木屑。
  “我不打算瞒骗,那是下三滥的所为。”我豁出去了,“你说该怎办?”
  “小青,”素贞恨道,“我——容不得你,有你在,永无宁日。”
  “我也不见得肯容你?”我说,“放公平点,姊姊。”
  “这事上没所谓公平不公平!”
  “你叫他来拣,”我尖着嗓子,“你叫他来拣。哈!这已经不关什么道行深浅的问题了。你看他要谁?”
  当局者迷,每个女人都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每个女人都以为男人只爱她一个,其他的是逢场作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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