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蝉记 第4章

  她的娘亲死得早,爹爹在世时就只管让她识字念书,也没人教她针线。到了哥哥嫂嫂家里,要干农活做家务,做针线只限于补补旧衣服,哪有闲工夫去绣花!
  突然,大夫人房里的紫莺冲进来:“森少爷,森少爷,三老爷回来了!三老爷回来了!”
  躺在床上假寐的郁森马上撑着下床,小蝉忙过去搀着他:“你当心,别着急!”
  郁森苍白的脸泛起红晕,他这阵子受了些风寒,一直卧床静养。“别拦着我,我要去见他。别拦着我!”
  “没拦着你,我陪你一起去还不行吗?”小蝉从没见过他这样着急,即使刚成婚时病得很重,他也只是在床上叹叹气。
  “真可怜,他肯定好久没见到爹爹了。”小蝉想起自己死去的爹,不禁怜惜起病弱的小丈夫。
  她小心翼翼将丈夫搀到颜家最大的院落“和风苑”,这是全族议事的地方。
  郁森难掩激动,握住小蝉的手湿黏黏全是汗。
  “和风苑”里咆哮声如雷般轰鸣。
  “谁让你们自作主张!”
  “这么大的事,能儿戏吗?”
  “火龙?亏得你们还是名门之后,竟信这些个鬼神胡话!”
  小蝉被屋里的吼声吓得一愣一愣:“天哪,这就是不露面的公公吗?好凶哦!”郁森的手微微发颤,将小蝉握得阵阵发疼。
  裴氏温和的声音响起:“三叔,是不是做嫂子的都不在你眼里了?我们也是为了森儿。虽说神鬼胡话不可尽信,但也不能不信,自打成了亲森儿不是一日日好起来了么!”
  “好起来了?”
  “你也该去探探他,这孩子嘴里不说心里念着你哪!”
  “哼!哼!不见也罢!”
  屋子里一片死静。
  小蝉望望丈夫,见他惨白的脸上青筋直暴,心中忿忿不平:“为什么啊?难道这不是他亲生的骨肉吗?天下怎有这样狠心的爹爹。”
  半晌,李氏的声音又响起:“你何必同自己的儿子过不去,千错万错也是那个贱人的错──”
  “住嘴!”
  李氏的声音被生生打断,想见她的脸有多难看,她带着哭腔说:“我还是你二嫂,你你……”裴氏也动了气:“老三,这是你不对!”
  “我们也是好心……”
  “儿子都成亲了,你也要去瞧瞧新媳妇啊!”
  ……
  “你们说完了吗?”三老爷的声音冷冰冰,“颜信,我累了,送大太太二太太回去。”
  郁森扯扯小蝉,示意离开。
  回去的路上,郁森瘦小的身躯簌簌发抖,小蝉鼻子一阵阵发酸,紧紧拥住只有一把骨头的小丈夫,他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眼泪从他凹陷的眼眶滑下腮畔,他埋在小蝉温暖的怀里失声痛哭:“他一直不要我,一直不要我!呜呜──你说,为什么?他为什么还要把我生下来?我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小蝉轻轻抚着他的背,生平第一次恨起一个人。
  “你不能死的,你答应过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路上经过的仆人都看着他们,郁森渐渐止住哭泣,原本浑浊的眼睛却愈见无神。
  晚上,小蝉安顿困乏的丈夫睡下,跑到院子里继续绣花。她正在绣一块手绢,图案是最简单的鸳鸯戏水。针密密地刺向鸳鸯的身体,好似正刺着那个狠心的人:“看你狠,看你狠!”
  鸣柳走过来,见她这么绣花,也不由得好笑。“少奶奶,我陪你去外头走走好不?”
  小蝉奇怪:“今儿个怎么和我这么好?”
  鸣柳看看单纯的小蝉,她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讨厌这个乡下姑娘。森少爷是比过去好多了,可谁知他还能撑多久?四姑奶奶说少爷绝活不过十六。现下大太太那么急着要少奶奶怀个孩子,不就想让她以后能守住寡吗?
  “鸣柳,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讲吗?”
  “少奶奶,你没怀上孩子吧?”
  “啊?”小蝉一听脸就红了,“你,你怎么这么问话啊!”
  “我说,你还是不要怀上的好!”
  “为什么?”小蝉扯着鸣柳的袖子,鸣柳却再不说话。
  小蝉心里嘀咕:“真是颠三倒四,卖什么关子,说了一半儿又不说的。哼!”
  山里天气冷,虽然是夏天,到夜里起了风还会冷得打哆嗦。小蝉和鸣柳沿着颜家的内河往回走。
  蓦地,鸣柳拉住小蝉。
  “怎么了?”小蝉刚问出口,就远远瞥见河那边走近一个人。
  映着月光,那是个很高很魁伟的男人,穿着深色宽大的衣袍,浓密的头发胡乱束在脑后,夜风簌簌吹过,头发飞扬衣袂轻飘。这原本该是幅好看的画,却说不出的诡秘。
  人越来越近,小蝉的心“咚咚”地跳起来。
  男人停下脚步,直直往她这边瞧。她的眼睛还来不及闪开,就已经和他的对上。
  幽黑、深不见底的眼睛射出阴郁犀利的光,刹那间穿透她的身体和魂魄。她连他的脸都没顾得看,只觉得手脚发软,头脑发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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