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她上船的那个和尚名叫澄光。他身材极瘦,每每船头大风一起,她就担心澄光会被那阵风给吹落。
但他总是稳稳站在船头,不动声色地看着两岸芸芸众生。
「你真的是和尚吗?」有天,山君忍不住问。
那是深夜,夜阑人静,只有船只在运河上运行的破水声。
澄光抬头望向无月的星空,良久才道:「是与不是,又有何差别?」
「为什么要帮我?」
「我没有帮你。」
「不帮我,为何又带我上船?」
「因为那是李夫人所要求。」
山君楞了一下,在月光下看着澄光的侧影。「你……」
「那已经是多年往事了。」像是知道她心中的疑问,澄光自己先开了口。
「你果然认识她。」
澄光不语。
「你可知,要是被查到了,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孤身一人,早已无牵无挂,死又何惧?」
「你不怕死?」
「人生在世,最痛苦的是生离,而不是死别。一旦死别,心中已然认定此生再无机会相逢,痛苦归痛苦,却已不再带有任何期待。而生离……」他转过头,看了山君一眼,嘴角带起一丝苦涩微笑。「生离的滋味,要比那死别更痛苦不止百倍。只因人只要还活着,便会存在能再见一面的奢望,日日夜夜吞食自身,最后憔悴灭顶。」
山君不由得又多看了澄光一眼。原以为他天生消瘦虚弱,但听他话中之意,倒像是因为思念意中人,茶不思饭不想所致?
「难道李夫人是你的——」
「能为她完成她的心愿,我心已足。」
「你就真的这么在乎她?」她心里微微生起一股自己都不太明白的妒意。
「她……来日不多了。」
山君一惊:「你怎么知道?」
「望以目察,闻以耳占。她的形气已虚,看得出来已经久病入膏盲,此番前来更是耗尽不少精力,只怕……熬不过明年夏天了吧?」
「你——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如何?」澄光摇摇头。「我已说过,那已是多年往事。如今只要她还记得我一日,我就已经很欢喜了,不会再去奢求不该有的东西。」
「她知道你的心意吗?」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为何不将心意与她明说?」
「何必?只要她能事事顺遂,于我就是最大的欢喜。」
「你一定不是和尚。」
「那你说,我又是什么人?」
「你是个痴人。」
「呵呵……」他竟然对着夜色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有一种豁达,一种她似曾相识的豁达。还有觉悟。
「要是她死了,你会难过吗?」
沉默如同河水滑过两人之间,淡淡的湿气弥漫在空气中。正当山君以为自己听不到任何答案,正欲走回船舱时,澄光开口了——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他低低念起。「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坐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低沉轻喃在夜色河浪中缓缓漂浮,山君眨眨眼,朦胧雾色里,那身影竟然有些像那个笨和尚……
想起刚刚自己心中起的莫名妒意,究竟是因为她直觉地不喜欢窦氏?还是这痴情男子让她联想到阿娘那永远等不到的爱?还是,她希望这世上也能有这样一个人能念着她、想着她,即使有天她远去嫁作人妇了,这个男人依旧会默默地守候着,直到自己有一天终于再度发现了他的身影,慢慢走近……
「……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他低声念完。
山君抬眼,夜色竟是更加朦胧。
第七章
「皇上有令,今晚特于龙舟设席摆宴,玄坛上所有道士僧尼皆须出席,共襄盛举。」一名宫人手捧御令说道,一班僧尼全都恭恭敬敬跪下接旨。
山君也在其列,她望了一眼身旁的澄光,他微微垂首,仅仅动了一下颈子。
宫人走后,众多僧尼开始整理仪容,甚至薰香沐浴。
山君冷笑,不过是凡人,难道还期盼像选妃一样,有朝一日能得到皇帝的青睐?
澄光状似无意行经身边,在她耳边低语:「右列第三位,长剑已松。」山君会意,眼神正视前方不偏不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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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皇帝龙舟上笙歌不断,宫乐匠师不断演奏炀帝自写之「泛龙舟」以及「清夜游曲」。只见百官围绕着身穿冕服的帝王,脸上尽是谄媚笑容;皇帝左右肩膀上各绣有日月,星宿则在后领,意谓天子肩挑日月,背负七星。衣上山龙九物各重行十二,织绣五色相错成文,华丽之极。
虎妖传奇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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